眼下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大家用电一天比一天多,可发电厂的裤腰带却勒的一天比一天紧。五月份,全国主要火电企业的电煤库存量比上一个月下降了 10%,国家电监会统计,到6月初,全国已有35台发电机组由于无煤下锅而停机,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就连国内煤炭第一大省山西最近也频频传出电煤紧张的消息。
守着一片煤海,山西的发电厂怎么会面临断炊呢?我们的记者到全国著名的动力煤生产基地山西朔州进行了调查。
山西煤炭大省,而火力发电厂煤炭储量却频频告急
朔州市位于山西省北部,是山西省煤炭资源最丰富的地区,目前已探明煤炭储量493亿吨,主要是发电用的动力煤,这里有亚洲最大的露天煤矿平朔安太堡煤矿,它是目前我国规模最大、现代化程度最高的露天煤矿,由于储量大、现代化程度高、开采量大,朔州是全国闻名的动力煤生产基地和重要出口基地,但是,就是在这个动力煤生产基地旁边,有三家火力发电厂,目前电煤库存量都远远低于警戒线。
朔州神头第二发电厂燃料管理部主任景亮:“现在目前南煤厂基本上没有煤了,就是中煤厂这一部分将近有三万多吨,将近四万吨煤吧,北煤厂也就三万来吨,加起来总共七万来吨煤。”
记者:“就相当于几天的量?”
景亮:“七万吨煤也就是五天吧。”
记者:“和警戒线差了有多少?”
景亮:“和警戒线差了十一二万吨吧。”
警戒线是国家为确保电力安全,为火力发电厂规定的一个电煤库存量的最低保有标准,要求每个火力发电厂必须保证有足够的电煤库存,以库存燃煤能够使用15天为警戒线,而这家发电厂拥有两台50万千瓦发电机组,总装机容量100万千瓦,每天需要燃煤12000吨,记者采访当天,它的库存量比警戒线少了10天,与这家电厂一墙之隔,在另一家名为大唐国际的电厂,电煤库存量也好不了多少。
大唐国际神头电厂燃料管理部主任刘金海:“现在我们的库存量截止现在是5300来吨煤。”
记者:“够几天的?”
刘金海:“可以说仅够5天的。”
在朔州市神头镇,这两家电厂还有一个难兄难弟的邻居——神头第一电厂,它的电煤库存量少得更是接近危机。
神头第一电厂燃料管理部负责人:“现在存煤大概就7万吨。”
记者:“够几天用的?”
神头第一电厂燃料管理部负责人:“基本上够三到四天吧。”
神头第一电厂总经理黄晨:“可用的煤,如果三天不供煤的话,那么我整个生产就处于极度危险的状态。”
山西朔州,同样规格、质量的电煤在市场上却有三种价格
在山西朔州看到的三家火电厂,实际上距离“亚洲第一露天矿”――平朔煤矿,不过二三十公里,把煤从矿上拉到电厂用不了半个小时,说它们也缺煤,恐怕谁都不会相信,可事实却是,这三家电厂的电煤库存量不仅远远低于警戒线,甚至还濒临缺煤停机的险境,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再来看看记者的详细调查。
记者采访时发现,同处朔州市神头镇的三个发电厂虽然都有电煤紧张压力,但各家的紧张程度还是有所不同,神头第二电厂库存电煤7万吨,可供5天使用;大唐国际神头电厂库存电煤5300吨,也可使用5天左右;这两家电厂的库存量虽然远低于警戒线,但在部门主管看来他们还能勉强维持。
大唐国际神头电厂燃料管理部主任刘金海:“这一段时间还可以,机组确实是几乎都是满负荷运行。”
而神头第一电厂就要困难得多,库存电煤7万多吨,只够使用3到4天,半年来,他们的电煤一直严重紧张。
山西朔州神头第一电厂总经理黄晨:“去年12月份以来一直处于这种状况,就是严重的缺煤状况,因为也发生过缺煤停机,由于种种原因,我现在的1到4月份的发电量同比去年大概少发了2.5亿度左右。”
黄晨告诉记者,四个月少发电2.5亿度,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电煤供应不正常,造成机组不能满负荷发电,一电厂与另外两家电厂相互只有一墙之隔,电煤紧张程度为什么会有这样大的差别?调查发现,三家电厂的电煤采购渠道虽然一样,但不同渠道的比重有很大差别,在当地,电厂采购电煤来自两个渠道:一个是二三十公里外的国有煤矿——平朔煤矿;另一个渠道就是当地的私人煤矿也叫地方煤矿。
黄晨:“主要的一个是中央企业中煤集团下面的平朔煤矿给我们供应煤,另外地方的一些矿也给我们供应煤。”
黄晨告诉记者,他们电厂在年初时和煤炭生产企业签定了购销合同,如果对方严格遵守合同按时供货,就不会出现电煤紧张局面,那神头一电厂和中煤集团下属的平朔煤矿订了多大量的电煤合同,合同兑现率又如何呢?
中煤集团煤炭销售中心副总经理吴军:“神头一电的兑现率最高,全年50万吨的合同1到4月份已经基本上执行完了。”
中煤集团销售负责人告诉记者,对于中煤集团下属的平朔煤矿来说,神头一电厂50万吨的定单本来就是小菜一碟,因为平朔煤矿的煤炭产量即使放在山西全省也是数得着的。
中煤集团平朔煤炭公司调度室主任陈士强:“在山西这块,当然我们是最多的一个了,我们是大的了,像我们一个矿区,我们去年的原煤加工量都上了7000万吨。”
中煤集团煤炭销售中心总经理王育杰:“我们一直是在处于增产的这样一个状况,每年平均增产大约是在1500万吨或者更多一些。”
据了解,中煤集团是仅次于神华集团的国内第二大煤炭生产企业,他们生产的电煤供应全国五大电力集团,并出口海外,全部都是按照定单生产。那在在今年全国性电煤紧张的情况下,平朔煤矿有无能力在确保用户合同的基础上,再解决朔州本地几个电厂的计划外用煤呢?
陈士强:“其实它这个量也不是太大的一个量,对于我们大企业不是太大的量。”
看来,在朔州本地,今年以来的电煤紧张与煤炭产量似乎关系不大,至少从平朔煤矿看,产量一直在大幅度稳定增长,而当地电厂的电煤需求总量并无大的变化,那当地三家电厂尤其是神头一电厂的严重电煤紧张又如何解释呢?平朔煤矿的调度给出了自己的看法。
陈调度:“我认为这主要不在我们这块,你说作为一个大型的电厂,你一年用的煤量是有限的,有一定的数量,这一定数量你把这个数量搁到哪,你押宝压到哪,你押到一个不可靠上的问题,出了问题应该由你自己承担责任。”
黄晨:“对我的供煤安全来说,那当然还是中央企业,国有企业安全。”
神头一电总经理承认,平朔煤矿作为中央国有企业,合同兑现率高,供煤稳定可靠,但现实中,它不是一电厂用煤的主渠道,一电厂每年有300万吨左右的电煤来自私人小煤窑。
记者:“目前来说,小窑煤在你们总的量里能占多大的比例?”
神头一电厂燃料管理部负责人:“现在我们都是小窑煤,100%的小窑煤。”
这位采购主管告诉记者,最近几年来,私人煤矿一直是一电厂的供煤主渠道,今年也是如此,不过,电煤紧张起来后,小煤矿的合同兑现率却非常低,与一电厂不同,在神头二电厂的采购计划中,国有煤矿和私人小矿两个渠道基本各占一半的比重,2008年,二电厂计划从平朔煤矿采购电煤200万吨,从私人小矿采购电煤180万吨,两个渠道的合同兑现率大不相同。
山西朔州神头第二电厂燃料管理部主任景亮:“截止到4月底,已经拉运平朔矿的洗中煤已经占到年计划的78%。”
记者:“地方煤矿前四个月合同完成率有多少?”
景亮:“完成年计划的9.6%。”
和神头一电厂的情况一样,神头二电厂与平朔煤矿签定的采购合同,基本如期兑现甚至提前超额完成,而他们与地方私人煤矿订的采购合同兑现率严重不足,不过,由于在二电厂的用煤计划中,从国有企业平朔煤矿采购的煤占了一半多的比重,因此,电煤紧张不像以私人煤矿为主渠道的一电厂那么严重。
景亮:“这个多种原因吧,主要还是价格问题。”
黄晨:“因为私人矿、地方矿它受经济利润的敏感性比较大,它有更好的价格卖出去,可能就减我的量,甚至停我的煤。”
那么,这些地方私人煤矿不履行和电厂签定好的购销合同,又会把煤卖给谁呢?
景亮:“它这个就多了,也有地方企业,也有民用,还有咱们的这个朔州好多煤站,这煤站它有些发到外地的。”
记者了解到,在朔州地区的煤炭市场上,同一品种同样规格的电煤,根据不同的销售方式和销售方向主要存在三种不同的价格,即:合同价、本地销售价和销往外省的外销价。其中合同价是指煤炭生产企业和当地发电企业签定的购销合同上的计划价;本地销售价是指当地市场上的实际销售价;而外销价是指朔州生产的煤炭销往外省的价格。三种价格中,按合同销给当地电厂的价格最低,合同外在当地销售的市场价居中,外销价格最高。
黄晨:“初步估算,每吨最少也在30元到50元不等吧。”
吴军:“如果说我们像销给在当地销售是属于当地销售,跟下水煤外销比较,应该相同规格质量的,应该会有五六十元钱差价吧。”
山西朔州为什么要进行煤炭“五统一”管理?
在山西朔州,同样规格、同样质量的电煤,在市场上居然有三种价格,每吨差价高达五六十元,难怪地方的那些私人煤矿,宁可违反合同,也要把电煤卖给出价更高的买主,而不愿意卖给电厂,可是,既然私人矿主明明知道觉得合同价太低,他们当初为什么又要与电厂签定这样的合同呢?我们在进一步调查中,有了意外的发现。
既然朔州电煤市场存在三种价格,国有煤矿和私人煤矿面对同样的价格环境,那为什么国有煤矿能按合同价兑现合同,供应电煤,而私人煤矿却会置合同于不顾?如果他们觉得合同价不合理,当初为什么要签定这样的合同呢?
景亮:“现在我们跟市煤运公司签的合同。”
记者:“你们和小矿直接不接触?”
景亮:“不接触,你可以去找煤源,你可以跟它谈,可是合同你不能跟它签,不能跟它直接签合同。”
这位燃料主管告诉记者,在朔州市,电力企业采购燃煤,凡是通过公路汽车运输的,电厂不能直接和煤矿签定合同,而必须通过朔州煤炭运销公司。
景亮:“公路运输按煤炭管理规定就必须地销煤运公司去签合同。”
这位主管给记者提供了他们电厂从平朔煤矿买煤的合同原件。记者注意到,这份2007年12月29日签定的煤炭买卖合同,买方是山西省电力公司神头第二发电厂,卖方一栏填写的不是煤炭企业平朔煤矿的名字,而是朔州市煤炭运销公司地销煤分公司。
景亮:“这个叫朔州市煤炭运销公司,地销分公司。”
记者:“它自己是不是也是挖煤的?”
景亮:“它是经销单位。”
记者对此有些不解,在神头的这三个电厂,都是上市公司,有的甚至是中央国有企业,为什么他们购买电煤不能自己和煤炭生产企业直接签定合同?
景亮:“这个必须跟地销公司签。”
记者:“这个是哪的规定?是你们省里面的规定还是市里边的规定?”
景亮:“这个好像是当时是煤运公司跟平朔他们谈过,这个也不是今年才实行。”
煤炭生产企业和电厂之间斜刺里杀出一个第三方,朔州煤炭运销公司。按照朔州市的规定,无论是到国有煤矿还是私人煤矿买煤,都必须通过这个煤炭运销公司才能签订煤炭买卖合同。这个朔州煤炭运销公司究竟是什么身份?夹在煤炭生产企业和发电厂中间,它究竟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呢?我们对这家公司继续进行了调查。
这里就是朔州煤炭运销公司。那这家公司是做什么的,它在煤炭生产企业和电厂之间扮演什么角色呢?
记者:“对你们来说在这里边是承担什么功能?”
山西煤炭运销公司朔州分公司总经理杨立军:“统一销售。”
记者:“所有的煤在本地市场的煤实行统一销售?”
杨立军:“统一销售管理。”
记者:“那你们是作为企业来行使这个职能还是作为政府?”
杨立军:“企业。”
记者:“你是一个企业的话,你怎么会凌驾于它们之上呢?它们也是企业,你们也是企业。”
杨立军:“我刚才已经讲了,中国的企业现在都处在成长期,都离不开国家的宏观调控。”
记者:“你们到底是企业还是属于政府?”
杨立军:“我们是企业,过去我们是带有行政管理职能的企业,现在我们正在走向企业,省里边定的。”
山西省朔州市经济委员会主任寇玉宝:“由煤运公司管理,这是省政府赋予它的职责。”
朔州煤炭运销公司给记者出示了山西省以及朔州市的相关文件资料,朔州市煤炭领导小组《关于进一步加强电煤管理的实施细则》第三条规定:市煤炭运销公司在市煤炭领导组的领导下,对电煤实行统一销售管理。文件规定:在朔州全市范围内,对公路运输的煤炭在价格、合同、票据、计量和结算五个方面由朔州煤炭运销公司实行统一管理。这被称为“五统一”。为什么要进行这样的统一管理呢?
寇玉宝:“核心的我刚才讲,核心是为了保证煤的稳定供应,我们代表按照市政府的要求去要和平朔的露天煤矿协调去,为电厂服务,帮助电厂采购煤,这是赋予它的职能。”
那么,这种服务给电厂带来了什么?记者看到了神头二电厂今年从平朔煤矿购煤的合同,奇怪的是,买的一批电煤,合同却有两个,也就是朔州运销公司和平朔煤矿主管单位中煤集团签定了一份采购合同,同时和电厂签定了一份销售合同,它跟电厂的合同价是多少呢?
景亮:“平朔洗中煤离矿价含税价是185元钱/吨,原煤离矿价是207元/吨。”
记者看到,在这份合同上,发热量为4300大卡/公斤的平朔洗中煤每吨含税价185元,平朔原煤每吨含税价207元;而同样的这批煤,在中煤集团提供的合同上的价格为:平朔洗中煤离矿含税价166元/吨,平朔原煤离矿含税价179元/吨。也就是说,朔州运销公司只需签定一下合同,就坐地凭空获得每吨19元和28元的收益。
黄晨:“这个东西对我经营成本影响非常大,所以你看我本子里面好多都在天天在计算这些东西,一分一分地抠,一分一分地算。”
黄经理说,他不得不一分一厘地抠,今年以来,光是运费每吨公里上涨了0.75元,神头一电厂按380万吨用煤量计算,就额外增加成本7125万元,这样算来,朔州运销公司作为中间环节对这家电厂增加的成本也非常客观,据记者了解,在山西省所有地市,都有朔州煤炭运销公司这样的公司,对电煤实行着 “五统一”的管理,都引起不小的争议,这也引起了有关各方的注意。
寇玉宝:“这些问题我想省政府,省煤运总公司,都有所考虑的。”
记者注意到,在山西省人民政府的一份材料上,把朔州煤炭运销公司所属西省煤炭运销公司称为:“非驴非马”,认为山西省煤炭运销总公司自成立以来,担负了山西省地方煤炭统一销售和能源基金收取等任务,但是随着政策调整,职能能转变和市场变化,沿袭多年的传统企业制度和运行模式已不适应当前发展需要,亟待改制重组。
半小时观察:保证电煤供应不能“一锤子”
电煤紧张有多种原因,当地政府让朔州煤炭运销公司进行统一管理的初衷也有其历史和现实原因。可是,我们在节目中看到,当定合同收钱时,煤炭运销公司出现了,而当私人煤矿违反合同,造成电厂电煤供应紧张的时候,这个运销公司又在哪儿呢?
电煤紧张是一个全国范围内的难题,其中有市场、政策、制度等多方面原因。由于煤炭价格上涨、电煤价格相对偏低,煤炭企业逐渐丧失了出售电煤的热情。从这个角度分析,各个发电公司的电煤库存量远远低于警戒线的现状就不难理解了。在这种利益格局下,单纯要求煤炭企业道德自律,继续以低价供应电煤并不能从根子上解决问题。
煤炭是战略行业,电力同样是战略行业,它们之间如果不能有效联动,不仅会威胁到电力企业的生存,更会威胁到更多老百姓的生活。在这样的背景下,有关部门除了依靠行政手段协调电煤供应外,还应该选择合适的时机,通过市场手段,推进煤电联动的步伐。